如是我闻

长期失踪,或已遇害。

【高方】《渡河》

电影《湄公河行动》的高刚和方新武同人,雷者勿食,以上。
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

高刚下飞机时,记者已经把出口围了个水泄不通,他趁武警拦截人群的空档,悄悄趴在地上亲了一口。

——终于结束了。

昆明机场,凌晨三点。

春城四季如一,气候隽永宜人,所以哪怕是前后不挨的凌晨三点,高刚都能感到和煦的夜风吹拂到脸上,吹散他一身隐隐绰绰的血腥。

糯卡的抓捕工作已经告一段落,他把主要的犯人移交给审讯组后,便带着自己残缺不全的小组连夜飞回昆明,虽然大毒枭已经落网,但后续还有许多工作需要展开,他必须抓紧时间处理好这些工作,然后赶在女儿生日前回到北京。

走下航梯时,他受伤的左臂被严严实实的吊在脖子上,右腿也麻溜的钉了一排弹印,但因为穿着制服,他又一贯行端坐正,所以人们只看见一位不怒而威的警察慢吞吞的从航道上走出来,在武警的护持下步入了警车。

这时记者才反应过来,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就是抓捕糯卡的第一功臣,春城缉毒大队总队长高刚。

 

 

湄公河行动结束后,高刚被局长连拖带拉的哄到医院住了小半个月,等再出来时,市面上已经铺天盖地的报道了这次抓捕行动的盛况,人们称呼他为英雄,局里迫不及待的要授予他勋章,连部里都特别下达了文件,在表扬他出色完成任务的同时,还提及他思想先进,能力优秀,局里的同事绘声绘色的给他重现了局长在表彰大会的表情后,不忘打趣他升迁在即,回京有望。

回京有望。这是他驻守云南十年来的日思夜想,是他怀揣至今的念念不忘,而如今,再提起这茬,他却又突然变了一种口风。

高刚笑着跟同事打哈哈,声称自己愿意把一生都奉献给伟大的缉毒事业,绝不会动摇追求和平正义的赤胆忠心,同事搔首,不是求爹爹告奶奶的要为了女儿调回北京吗,怎么这会儿有了苗头,却——

高刚摆摆手打住他的话头,我这不觉悟高吗?我家闺女知道自己爸爸在抓坏人,小丫头可自豪了呢!

同事无言以对,局里都知道高队的老婆因为不满高队远调云南,在五年前就申请了离婚,判决书下来,孩子判给了母亲。平时公务繁忙,事务琐碎,哪怕是掰着指头数,高队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孩子几面,想得紧了,他就摸出手机看看照片,再想得紧了,他就去局里的天台上抽支烟,不过幸好小丫头也乖巧可人,知道给爸爸发视讯,知道对爸爸嘘寒问暖,知道爸爸在祖国的边关抓坏人,小丫头懂得可多了,但她却始终疑惑,爸爸呐爸爸,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?

每次被小丫头这样问,高刚都觉得有一处大石狠狠压在他心口上,对于孩子天真而直白的问题,活了三十多年,历经无数枪林弹雨的高队竟有些害怕,他无颜,也没有立场回答孩子的问题,他的回答官方而正式,这不该是一个父亲的回答,所以他只得用小心且带着歉意的口吻哄着丫头,爸爸下次轮休就回来,好不好?

啊呀,爸爸!

高刚挂断视讯,转身狠狠把烟头摁在石灰剥落的水泥墙上,三月的春城多雨,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葱茏的气息,他抹了把脸,一回头便看见郭冰站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,郭冰手中捧着文件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小姑娘尴尬得耳朵都红了。

所以当听见高刚发表完那场报效祖国永戍边关的言论后,同事才会那么的惊讶,这实在不像一位爱女心切的父亲的言论,也实在和湄公河一案之前那个雷厉风行,进锐退速的高队差太远了。

同事定定的盯着高刚,似乎想从他身上盯出个子丑寅卯来,高刚被盯得汗毛倒立,坐立不安,“诶诶诶,我说,你小子在寻思什么呢?”

同事做了个掀面具的动作,“嘿,我在看变脸呢!”

 

 

 

一个月后,总局下达了最新的调任通知,哪吒、小冰、木星、二郎都受了伤,养好伤后,哪吒、二郎、木星主动申请归队,小冰申请调离岗位,被分配到二线警务部门当起了小领导,郭旭因为腿部受伤,截肢后不能再参与警务工作,被当局授予了英雄称号后,转业到了一家国企从事简单的文书工作。

对这些情况,高刚其实早有心理准备,在很早以前,甚至早在那架回昆明的航班上,他便隐约料到了这一天,走了的人他不怪,留下的人他也并不觉得有多么值得称颂,对于常年挣扎在死亡边界的他们来说,去留早已不能代表什么了,他无权苛责那些被黑暗侵蚀的人们为什么不勇敢,他也无权规定那些鲜活的生命自愿把青春埋葬在默默荒原,其实打心底说,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工作有多么崇高,因为他总觉得在这个世界上,总得有人去成为篱笆,去成为基石,去成为永远被水泥覆盖的一砖一瓦,他这辈子后悔的事不多,而庆幸,他从未后悔成为一名缉毒警察。

他还记得有一年过年,他心血来潮的想写副对联贴在办公室门口,思忖了半天,他才在宣纸上落下歪歪扭扭的字迹——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。

小冰看到后嫌弃这八个字不吉利,第二天又盖了两张新的上去——心想事成,万事如意。

现在高刚站在办公室的破门框前再看见这八个字,不禁有些唏嘘,心想事成的前半截耷拉了下来,万事如意的后半截又不知被谁撕去,这红底黑子的八个字,竟成了不伦不类的“生死事成,万事在天”了。

高刚抬手轻轻把前联的上半截抚上去,生死两个字终于被遮住了,“万事在天”却怎么也补不回去,他怔怔的盯着对联看了很久,有些想抽烟。

 

 

 

高刚去领队伍的变更档案,走到半路才发现自己多领了一份,他急忙转身跑回档案处,档案处临近午休,只有一个新来的戴眼镜的小青年还百无聊赖的坐在窗口后面,高刚气喘吁吁的跑过去敲敲玻璃,“诶,同志,我是不是领错了?”

那小青年懒洋洋的抬起眼皮,“不能吧?你哪的啊?”

“我春城缉毒大队的啊。”

听见是缉毒大队,小青年终于勉强坐直了点,“哦,那我查查。”

小青年噼里啪啦的打完了字,百思不解的抬头,“没错啊?你再仔细看看?哪错了啊?”

高刚抽出文件最底下的表格,有些情难自禁的手抖起来,“方……方新武……”

小青年疑惑的望着他。

他顿了顿,又像濒临窒息般深吸了一口气,“方、新、武!”

窗后的小青年吓得站了起来,“对、对的啊……”

小青年战战兢兢的把电脑转到他那一方,“他……他在两个月前申请调入春城缉毒大队了啊……”

高刚晃眼望过去,他甚至都没敢细看,便一眼看到了档案上那个咧嘴痞笑的男人。

方新武的证件照和他本人如出一辙,吊儿郎当,漫不经心,如果不是帽檐警徽下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眸,很难想到这样一位看起来像逃课大学生的男人,竟会是精绝老辣的缉毒卧底。

男人的照片旁边是显明的基本信息,在工作隶属关系那一栏,高刚清清楚楚的看见“春城缉毒大队”几个字,这份清楚来的太过陡然,像一只虚幻的巨手突然把他一头按进冰冷的河水里,他在灌满心肺的窒息中挣扎,又隐隐绰绰看见“因公殉职”几个字,他突然便不挣扎了,高刚颓手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,面无表情。

“谢谢了,抱歉。”

高刚沙哑着嗓子,在小青年惊疑的眼神中离开了。

 

 

高刚的升迁通知终于公布了,文件下达那天,局长约高刚喝酒,他们约在春城市中心一处热闹的烧烤摊,两箱冰啤,一桌子肉菜,两人吹牛打屁,把这十年来局里值得说道的奇闻异事都给顺了一遍,喝到最后,两人都有些醉,局长又启开一瓶啤酒,给高刚满上。

“这下你称心如意了。”局长感慨的说,“盼星星盼月亮,这份调任文件终于下来了。”

高刚只顾着闷头吃花生米,一言不发。

“哎呀,我可是看着你们几个一步步走到今天的。”局长意犹未尽的补充,“多少人命啊,这个案子不容易啊。”

高刚放下不住往嘴里塞花生米的手,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干了。

“局长。”他醉眼朦胧的说,“我们能不提这茬了吗?”

局长望着对面那支空空如也的酒杯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
高刚又给自己杯子满上,他点了支烟。

“我不去北京。”

局长震惊的望着他。

高刚说完这句,又一口把酒干了。

“你!”局长气得直瞪眼,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,“你这倔脾气!”

局里都知道缉毒大队的队长是个倔脾气,对案子说一不二,极其负责认真,但没想到的是,这只倔驴居然在这天大的好事上犯了病,局长不解,“为什么不回去?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少人……”

“正是因为这样,我才不愿意回去!”

高刚咆哮完,才意识到对面坐的是大自己一轮的领导,他有些讪讪,把目光撇向远处后,他又闷声闷气的说,“方新武还没找到,我不能回去。”

局长气得直拍桌子,“混球!他都炸得四分五裂落到了水里!还找得到个蛋!”

高刚听不得这些,他总是听不得别人说什么方新武再也不回来了之类的话,他站起身,直接拎起酒瓶灌了起来,喝得急了,酒从他嘴角溢出喷洒进衬衣里,这才看清他胸口上的伤,竟贯穿了整个胸膛。

高刚瞪着血红的眼睛,神情认真,“我不回北京。”

“……”

面前的男人就像一头即将发狂的公牛,怒发冲冠,目眦狰狞,局长是知道高刚和方新武关系好的,但他没想到两人关系居然会那么好,好到高刚毫不犹豫的放弃唾手可得回家团圆的机会,好到让他心甘情愿的继续驻守在这祖国一隅。

局长深深的望了高刚一眼,“你可……可想清楚了……”

这调令,可是他千辛万苦帮高刚求下来的。

高刚从撘在靠背上的外套里摸出一张纸,啪的拍在桌子上,纸上赫然四个红头大字——调遣通知。

春市的雨来的离奇,许是草木众多的原因,春市的雨一来,虽是星星点点,但整座城市都会沾染上温润的气息,混杂着花香草息,沁人心脾。

高刚和局长从烧烤摊里出来时,已经是凌晨两点,第一轮雨过去,街上湿漉漉的,反射着路灯与霓虹的地面毫无保留的展露着辉虹,踩在积水小洼里,像打扰了一个旖旎而轻愁的梦。

高刚扶着醉醺醺的局长,局长也扶着醉醺醺的高刚,两人醉酒乱步,迷糊糊的招了辆的士,高刚最后把局长塞进后座上,局长扒拉着车门硬是不肯松手。

“值吗?”

局长打着酒嗝,直愣愣的望向高刚。

高刚在这一刻突然打了个激灵,被局长通透的眼神望着,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无处遁形,他甩了甩脑袋,想把眼前的混沌与迷茫甩开,但酒劲上头,他只觉得自己脖子上杵着个石墩般的脑袋,沉沉碍碍,不能思考。

他以一个酒嗝回答了局长。

“哈哈哈……”局长笑得瘫倒在后座上,“高刚啊高刚……你这头倔驴!”

的士绝尘而去。

高刚懵懂的站在路边,不明所以。

其实也不是不明所以,他仿佛懂了,又仿佛没懂,懂了的那部分,他问心无愧,不懂的那部分,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想下去了。

值啊,怎么不值?

怎么会不值?

 

 

虽说方新武的遗体一直没找到,但按照惯例,局里还是为他在烈士林园里竖了方衣冠冢。

湄公河一案的烈士下葬时,刚好是高刚回北京的前一天,天一亮,小公主就迫不及待的拨通视讯。

“爸爸爸爸!妈妈说你明天就回来了!”屏幕上,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儿笑出了两酒窝,“贝贝等着爸爸!”

高刚把手机竖在桌子上,一边拿眼睛斜着屏幕,一边对着镜子扣衬衣扣子,“是啊,爸爸明天就回来了,贝贝要乖,要听妈妈的话。”

“爸爸为什么不能今天回来呢?”女孩儿的小脑瓜里充满了疑惑,“妈妈说你今天也休假啊!”

高刚皱了皱眉,但他还是温言细语的哄着女儿,“爸爸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,爸爸要去参加葬礼……”

“是那个帅叔叔的葬礼吗!”小丫头急匆匆的打断他,“那个和爸爸一起比剪刀手的叔叔?”

高刚顿了顿,他倒没想到女儿还记得这茬,这是他们湄公河行动的前一天,他和方新武在基地的天台上展望金三角的方向,反复思量行动步骤,计划完毕,他拿出手机接收女儿发来的视讯,方新武兴趣盎然的伸过头来,“你女儿啊?”

“是啊。”他献宝似的把屏幕对准方新武,屏幕里的女孩儿正带着兔子耳朵唱歌,女孩儿胡乱哼了几句,便凑到镜头前,“爸爸!贝贝想你了!”

方新武挑眉,“哟,高队的女儿真乖。”

“那必须的!”高刚得意的把屏幕翻转过来,“来,咱们也给她拍一张过去!”

方新武似没想到平日不苟言笑的高队还有这兴致,他愣了愣,还是朝高刚靠过去,“高队……没想到您还有一颗童心啊……”

高刚比好剪刀手,挂上难得一见的笑容后,便快准狠的朝方新武踹过去。

他们边警穿的是底厚胶严的皮靴,一脚踹下去,能踹掉半个魂儿,但却见吃了高刚一脚的方新武不动如山,神情怡然,咔嚓一声,这张两个大男人矫揉造作的自拍就传输到了祖国彼端。

拍了照,高刚下意识的把照片存了起来,方新武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,“高队,那张照片……能发我吗?”

“怎么?自恋啊?”高刚撇他一眼。

“我长那么帅,自恋一下又怎么了?”方新武笑嘻嘻的靠住身后的栏杆,“我是想留着那张照片。”

“干我们这行,哪有什么照片啊,除了证件照,这张照片可能算我唯一的一张了吧。”

高刚心里莫名的一紧,像一只气球鼓鼓的挤在胸膛中,压得心脏有些酸。

“等完成了任务,回去你想拍多少张拍多少张。”高刚冲面前的男人嚷嚷,“到时候我陪你拍,咱们两拍个够!”

这件事,高刚其实是后悔的。

他后悔于当时的置若罔闻,也后悔于自己的粗心大意,他后来才听说方新武是个孤儿。那是船队打捞方新武尸体的第三天,他惊奇于为什么方新武没有家人探访,局长便阴着脸告诉了他这个消息。

而现在,这张照片成了高刚的手机屏保,没事的时候摸出来看一看,居然能从两张灿烂笑颜中看出别样滋味。

这边收了视讯,那边哪吒已经站在了门口。这次三国缉毒声势浩大,死伤众多,除了方新武外,还有一干没能回来的缉毒警察,就这样永远留在了异国他乡。

墓是标准的烈士墓,大理石花岗岩的碑座,上书遒劲的烈士二字,花是纯白的哀思菊,洋洋洒洒从墓园入口一直铺洒到了最里端,一眼望去,像牵引出一道扎眼的素缟来。

高刚队伍里的人全来了。

小冰低着头,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,郭旭杵着拐杖站在小冰身边,幽幽盯着自己空落的裤管,木星、哪吒、二郎站在一起,但他们谁都没说话,只是哪吒不停的抽烟,抽一截就咳嗽几声,却还是抽,赌气似的,脚下一堆烟屁股。

高刚抱着方新武的遗像走过来。

“他没父没母,孤家寡人一个,我就帮忙送送他。”别人还没说什么,高刚就自顾自的解释起来。

小冰侧过头瞄了照片一眼,哭得更大声了。

“德行!”

高刚皱眉呵斥,“哭什么哭!干咱们这行的,死个把个人算什么!”

“高队……”小冰啜泣着,“对不起……我对不起……”

高刚不耐烦的摇摇头,“艹,把你马尿收回去啊小冰,你们爱走走,爱留留,我从没怪过谁,也不会怪谁。”

“高队,别耽误了时候。”郭旭在旁边揽住妹妹的肩膀,郭冰顺势倚着自己的哥哥,嚎啕大哭起来。

 

 

因为牺牲警员太多,总局协调家属后商定,所有烈士一齐下葬。

高刚抱着方新武的遗像走在前头,他身边是同样抱着遗像的家属,他们神情肃穆,步履缓慢而坚定,当礼炮响起后,身边方传来断断续续隐忍而清晰的哭声。

他们是真的走了。

这些逝去的英魂或许是儿子,是丈夫,是父亲,但不管他们与现实的联系有多么深厚,他们都必须要走了,在这个天朗气清的时候,他们要走了,再也不回来了。

礼毕之后,高刚钻到厕所旁抽烟。

才点燃了一支烟,墙边就传来小冰的声音。

“哥……我是不是很自私啊……”小冰说着又哭了起来,“但是我不想……再也不想看到朝夕相处的同伴死去了啊……”

郭旭仿佛说了什么,小冰的哭声弱了下去,但声音却陡然拔高了。

“你不知道……小武之前还说想留在昆明……想重新开始……”

艹。

高刚捏紧拳头,匆匆把烟掐灭。

他不敢再听下去。

他走到无人之处,重重的抹了把脸,他好似把心头种种阴郁都抹了个干净,只留下了方新武三个字。

这三个字钻进他心里,死死的融进血肉,化为他同根一脉的魂体,求出无期。

行动之前,方新武来找高刚打听昆明的房价。

“怎么?想腐败了啊?”高刚笑着打趣,“你一个卧底分子,要什么家啊?”

“我这不想离高队近一点吗?”方新武似真似假的眨眨眼睛,“你们警队平时住哪?宿舍?”

“嘿,我说你不埋头调查案情,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干嘛啊?”高刚一把揽住方新武,“你放心吧,回去之后,只要有哥哥住的地方,你就尽情的风餐露宿!”

“诶?”不愧为顶尖卧底,方新武霎时反应了过来,“高队,你的心可真黑啊……”

说着,还装模作样的揉揉高刚的胸口,“啧,不错,挺结实。”

“滚!好你个卧底分子!”高刚拍开方新武的手,一脚踹了过去。

当时方新武计划在昆明安家,高刚听完一拍大腿,既然你孤家寡人,我也孤家寡人,两个孤家寡人凑一块儿,不如同居呗。

同居这词听着挺暧昧,但在高刚看来,却也聊胜于无。

方新武常年从事卧底任务,回国都不见得几次,更不说回家,所以虽说同居,其实也不过是多了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房客,高刚一向活的大大咧咧,他不介意自己多一个神出鬼没的房客,也不介意自己的生活中多出个方新武。

想到这里,他摸摸眼眶,仿佛是有些湿润,又仿佛什么也没有。

有些事经不住想,有些事不能想,有些事就像你浑浑噩噩一生中的那一丝命脉,一提溜,牵得你浑身千刃万钧的疼,你碰也不敢碰它,扔也扔不掉它,只能把它束之高阁,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。

那个时候,他确实是不知道方新武已经申请了调令,准备好了来到他身边。

 

 

下葬完毕,高刚得掐着时间赶去机场,他跟哪吒他们打了声招呼,就马不停蹄的驶出墓园。

在飞机上时,高刚才稍微变得稳定了点,他戴上眼罩,却怎么也睡不着,索性从昆明到北京航时也不长,他刚把心中那份莫名的苦痛埋藏起来,便一脚踩在了首都的土地上。

这天正好是女儿的生日,高刚想了想,还是去给女儿买了个小蛋糕,结果弄巧成拙,前妻已经给女儿准备了生日蛋糕,小丫头望着男人榆木似的提着蛋糕站在门口,不高兴的撅着嘴,“爸爸!”

结果蛋糕还是派上了用场。

临近午夜,小公主从床上悄悄爬下来,来到睡在沙发上的父亲身边。

“爸爸!”女儿撒着娇。

“诶……你怎么来啦?”高刚轻声细语的问,“睡不着?”

“爸爸……”女儿钻进高刚怀里,“帅叔叔是真的死了吗?”

高刚一愣,“你问这个干嘛?”

小丫头扬起脸来,“爸爸说过会带帅叔叔一起来帮我过生的……”

高刚哑然。

本来是当初一句无心的玩笑,没想到女儿竟记了那么久,而当时的玩笑,现在已经变成质问他的尖刺,他没法儿回答女儿的问题,只得爬起来,打开自己的那盒蛋糕,“喏,这就是帅叔叔买给你的。”

他抽出蜡烛,一根根插进蛋糕里,插好了蜡烛,他又摸自己包里的打火机,女儿注视着他,一动不动,乖巧得不得了。

“来,许愿吧。”高刚哄着女儿,“咱们的小宝贝还有什么愿望?刚才没说的,现在都可以说出来。”

小丫头慢慢摇了摇头,瞪着眼睛又问,“帅叔叔是真的死了吗?”

“……”高刚绕不过去,他张了张嘴,终于还是点点头,“是。”

“死是什么意思?是不见了吗?”小丫头依然不依不饶。

“是。”高刚无力的点点头,“永远也见不到了。”

女儿眨眨眼睛,蜡烛的火光映在她剔透的眼眸中,像猫儿眼珠里天真的倒影。

她下定决心般点点头,旋即双手合十。

高刚望着许愿的女儿出神,女儿长且卷的睫毛在火光的映衬下,像支初生的花枝。

小丫头许完愿,一抬头就望见心思游离的父亲,她拉拉父亲的衣袖,“爸爸爸爸,你不要伤心了。”

“我没有伤心啊?”高刚回过神来,泰然自若的提起嘴角,“宝贝儿今天生日,我怎么会伤心呢?”

小丫头站起来,一把搂住高刚的脖子,“你就是在伤心!就是在伤心!”

“好好好……”高刚经不住女儿这样又蹦又跳,望了眼前妻的卧室,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,“我伤心了,可以了吧?”

女儿扯下高刚的手,安慰道,“那爸爸不要伤心了,我刚才许愿让帅叔叔活过来,爸爸可以不用伤心了!”

“……”

高刚望着一脸期待的女儿,哭笑不得。

起死回生这种事,恐怕现在的女儿永远也不会明白。这四个字,不过是活人创造出来骗自己的假说罢了,稚嫩的儿童可能抱有幻想,他这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,却是再怎么也不会相信的。

但他仍然用大手包着女儿的小手,牵下来亲了亲。

“恩,爸爸不伤心了。”

 

 

2012年,震惊中外的湄公河一案终于告破,主犯糯卡等人俱悉伏法认罪,同年11月被判处死刑,2013年3月,糯卡于华国境内被注射死刑,湄公河案正式宣告结案。

至此之后,高刚便一直留在滇区边境联合打击国内外的贩毒活动,共破获大小贩毒案件数百来起,公安部发来数封升职文件,却都被他婉拒。高刚驻守滇区几十年,边境贩毒活动明显减少,走私、买卖毒品活动得以严惩,毒贩闻风丧胆,谈虎色变。

大家都不知道高刚那么拼命的打击毒贩是为了什么,有人猜他的爱人被毒贩枪杀了,有人猜他被毒贩害得家破人亡,市井之间,各种关于高刚的离奇故事竞相流传,高刚有时听见了,却也不恼,听见了,他就摸出手机看看,看看屏保上笑得神采飞扬的男人,看看那烙在胸口,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名字。

然后揣上手机,继续工作,继续生活下去。


评论(31)

热度(388)

  1.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